父親的摩托車散文

　　小時候放學(xué)時，只要聽見那熟悉的“突突”聲，準(zhǔn)是我的父親騎著那輛銹跡斑斑的摩托車來接我，一個孩子的自卑感使得我低著頭一路小跑，催促著父親趕緊回家，也不管父親原本微笑著的神情變得凝滯、黯淡。一路上，我貼著父親熱乎乎的后背，兩人沉默不語。后來過了六七年，爸爸憑著自己的能力把日子過得紅火起來，給自己購置了一輛頗具格調(diào)的汽車，那輛破舊的摩托車便失了寵，被丟在了車庫最落寞的角落里。

　　直到一天下午，父親急沖沖地從屋外走進(jìn)來，向著正在插花的母親詢問他的車去哪里了，母親瞥了他一眼，漫不經(jīng)心地吐了幾個字：“當(dāng)廢品賣掉了唄。”得知摩托車被賣后的父親很是詫異，囁嚅著嘴想要反駁什么，卻又什么都沒說，癱坐在一旁的沙發(fā)上，眼神盡是虛焦的空洞，一幅若有所失的樣子。但沒過幾分鐘，一向沉默寡言的.父親驀地從沙發(fā)上跳起，大聲責(zé)問母親為何不經(jīng)過他的允許就擅作主張賣了車，之后便留下一臉驚愕的母親，急忙趕赴二手車行，好像是要尋回那不可遺失的寶貴。再次撫摸到劣跡斑斑的剎車把，父親長吁了一口氣，那焦急萬分的臉上多了一份失而復(fù)得的釋然。

　　把車拖回家后，父親便找來抽水泵給它清洗灰塵，甚至跪在地上去清洗底盤上的污濁，那副虔誠的模樣我是從未見過的。后來母親告訴我，這輛摩托車是爺爺送給他的高中畢業(yè)禮物。原來，父親矛盾的心情有跡可循。即使這輛摩托車早已經(jīng)不再擁有騎行的價值，但它早已被賦予了更深層次的羈絆。它所承載的是一位天底下最平凡的父親對兒子最深沉的人生祝愿。如今爺爺西去多年，但那份濃濃的父愛與對摯親的思念似乎早已幻化成這輛車的模樣。

　　在父親年輕時，村里還不富裕，誰家年輕小伙有了一輛摩托車，也是件了不得的事。于是父親常常騎著車出去炫耀一番，穿街過巷，那未曾感受過的新鮮速度鼓動起的風(fēng)，吹拂著父親稚嫩的臉龐和那顆躁動向上的心。

　　秋季農(nóng)忙時，整個農(nóng)村里氤氳著稻谷似的昏黃。父親看到留村老人們用班車費(fèi)力地拖著幾袋口糧時，便自告奮勇地要幫忙。他讓老人幫扶著車，自己抓著笨重的袋子兩角，牙一咬，瘦小的胳膊使勁一抬，便穩(wěn)穩(wěn)地將袋子攤放在車上。車頭一袋，車后一袋，自己再一腳橫跨中間，便搖搖晃晃地騎回了村里。有時候要是在小道上遇見了老人，知道他們要去前村看大戲，準(zhǔn)會調(diào)轉(zhuǎn)車頭，載著老人有說有笑地顛過去。

　　老人們都夸父親的熱心腸和摩托車的好，還嚷著要給父親介紹媳婦。

　　后來鄰村老人介紹了我的母親，家里相簿里珍藏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，那是潤揚(yáng)大橋剛剛建成時，趕新潮的父親帶著母親兜風(fēng)看風(fēng)景拍下的。照片里，在絢麗的橋燈下，穿著時髦的父親潮紅著臉緊靠著母親，母親的一只胳膊就撐在摩托車上，兩人裂開了牙笑得比花兒還甜蜜。見證了那段舊時光里懵懂炙熱情感的，不僅是這張老照片，還有這輛安靜無聲的摩托車。

　　烈日風(fēng)雨中，父親四處騎行，得到了第一份工作的興奮;妹妹出生時，父親騎著車趕來醫(yī)院看望時內(nèi)心的欣喜;爺爺病危時，父親騎著車連夜趕回家的悲痛......

　　而人生酸甜苦辣回憶中，似乎隨處都存在它的身影。

　　一輛破舊摩托車，一臺兩層冰箱，一部按鍵手機(jī)，一架搖頭式風(fēng)扇......即使是與人們度過了一段深厚密切的時光，這些事物也只是無言地記錄著，時光在它們身上留下的老舊斑駁不正是最好的證據(jù)嗎?當(dāng)新事物不斷涌現(xiàn)，屬于它們的熱潮褪去，它們也不曾抱怨，只是靜靜地接受著人們的冷漠對待。也許人們拋棄丟失的，也許不僅只是一件舊事物，還有最初的情懷。

　　父親將摩托車洗干凈后，再次跨上了它。騎行的動作有了些生疏，但那久違的情感卻再次充斥了內(nèi)心，溫暖無比。此刻，車雖無言，但我似乎能從那“突突”的聲音中辨認(rèn)出它的喜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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