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家范》附一:司馬光傳(選自《宋史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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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家范》附一:司馬光傳(選自《宋史》)
司馬光字君實,陜州夏縣人也。父池,天章閣待制。光生七歲,凜然如成人,聞講左氏春秋,愛之,退為家人講,即了其大指。自是手不釋書,至不知饑渴寒暑。群兒戲于庭,一兒登甕,足跌沒水中,眾皆棄去,光持石擊甕破之,水迸,兒得活。其后京、洛間畫以為圖。仁宗寶元初,中進士甲科。年甫冠,性不喜華靡,聞喜宴獨不戴花,同列語之曰:“君賜不可違。”乃簪一枝。
除奉禮郎,時池在杭,求簽蘇州判官事以便親,許之。丁內(nèi)外艱,執(zhí)喪累年,毀瘠如禮。服除,簽書武成軍判官事,改大理評事,補國子直講。樞密副使龐籍薦為館閣?,同知禮院。
中官麥允言死,給鹵簿。光言:“繁纓以朝,孔子且猶不可。允言近習(xí)之臣,非有元勛大勞,而贈以三公官,給一品鹵簿,其視繁纓,不亦大乎?”夏竦賜謚文正,光言:“此謚之至美者,竦何人,可以當(dāng)之?”改文莊。加集賢校理。
從龐籍辟,通判并州。麟州屈野河西多良田,夏人蠶食其地,為河?xùn)|患。籍命光按視,光建:“筑二堡以制夏人,募民耕之,耕者從則糴賤,亦可漸紓河?xùn)|貴糴遠輸之憂!奔畯钠洳;而麟將郭恩勇且狂,引兵夜渡河,不設(shè)備,沒于敵,籍得罪去。光三上書自引咎,不報。籍沒,光升堂拜其妻如母,撫其子如昆弟,時人賢之。
改直秘閣、開封府推官。交趾貢異獸,謂之麟,光言:“真?zhèn)尾豢芍,使其真,非自至不足為瑞,愿還其獻!庇肿噘x以風(fēng)。修起居注,判禮部。有司奏日當(dāng)食,故事食不滿分,或京師不見,皆表賀。光言:“四方見,京師不見,此人君為陰邪所蔽;天下皆知而朝廷獨不知,其為災(zāi)當(dāng)益甚,不當(dāng)賀!睆闹。
同知諫院。蘇轍答制策切直,考官胡宿將黜之,光言:“轍有愛君憂國之心,不宜黜!痹t置末級。
仁宗始不豫,國嗣未立,天下寒心而莫敢言。諫官范鎮(zhèn)首發(fā)其議,光在并州聞而繼之,且貽書勸鎮(zhèn)以死爭。至是,復(fù)面言:“臣昔通判并州,所上三章,愿陛下果斷力行!钡鄢了季弥,曰:“得非欲選宗室為繼嗣者乎?此忠臣之言,但人不敢及耳!惫庠唬骸俺佳源耍灾^必死,不意陛下開納。”帝曰:“此何害,古今皆有之!惫馔宋绰劽,復(fù)上疏曰:“臣向者進說,意謂即行,今寂無所聞,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,何遽為不祥之事。小人無遠慮,特欲倉卒之際,援立其所厚善者耳。‘定策國老’、‘門生天子’之禍,可勝言哉?”帝大感動曰:“送中書!惫庖婍n琦等曰:“諸公不及今定議,異日禁中夜半出寸紙,以某人為嗣,則天下莫敢違。”琦等拱手曰:“敢不盡力!蔽磶,詔英宗判宗正,辭不就,遂立為皇子,又稱疾不入。光言:“皇子辭不貲之富,至于旬月,其賢于人遠矣。然父召無諾,君命召不俟駕,愿以臣子大義責(zé)皇子,宜必入!庇⒆谒焓苊。
兗國公主嫁李瑋,不相能,詔出瑋衛(wèi)州,母楊歸其兄璋,主入居禁中。光言:“陛下追念章懿太后,故使瑋尚主。今乃母子離析,家事流落,獨無雨露之感乎?瑋既黜,主安得無罪?”帝悟,降主沂國,待李氏恩不衰。
進知制誥,固辭,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講、知諫院。時朝政頗姑息,胥吏喧嘩則逐中執(zhí)法,輦官悖慢則退宰相,衛(wèi)士兇逆而獄不窮治,軍卒詈三司使而以為非犯階級。光言皆陵遲之漸,不可以不正。
充媛董氏薨,贈淑妃,輟朝成服,百官奉慰,定謚,行冊禮,葬給鹵簿。光言:“董氏秩本微,病革方拜充媛。古者婦人無謚,近制惟皇后有之。鹵簿本以賞軍功,未嘗施于婦人。唐平陽公主有舉兵佐高祖定天下功,乃得給。至韋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給鼓吹,非令典,不足法!睍r有司定后宮封贈法,后與妃俱贈三代,光論:“妃不當(dāng)與后同,袁盎引卻慎夫人席,正為此耳。天圣親郊,太妃止贈二代,而況妃乎?”
英宗立,遇疾,慈圣光獻后同聽政。光上疏曰:“昔章獻明肅有保佑先帝之功,特以親用外戚小人,負謗海內(nèi)。今攝政之際,大臣忠厚如王曾,清純?nèi)鐝堉,剛正如魯宗道,質(zhì)直如薛奎者,當(dāng)信用之;猥鄙如馬季良,讒諂如羅崇勛者,當(dāng)疏遠之,則天下服!
帝疾愈,光料必有追隆本生事,即奏言:“漢宣帝為孝昭后,終不追尊衛(wèi)太子、史皇孫;光武上繼元帝,亦不追尊鉅鹿、南頓君,此萬世法也!焙笤t兩制集議濮王典禮,學(xué)士王珪等相視莫敢先,光獨奮筆書曰:“為人后者為之子,不得顧私親。王宜準封贈期親尊屬故事,稱為皇伯,高官大國,極其尊榮!弊h成,珪即命吏以其手稿為按。既上與大臣意殊,御史六人爭之力,皆斥去。光乞留之,不可,遂請與俱貶。
初,西夏遣使致祭,延州指使高宜押伴,傲其使者,侮其國主,使者訴于朝。光與呂誨乞加宜罪,不從。明年,夏人犯邊,殺略吏士。趙滋為雄州,專以猛悍治邊,光論其不可。至是,契丹之民捕魚界河,伐柳白溝之南,朝廷以知雄州李中祐為不材,將代之。光謂:“國家當(dāng)戎夷附順時,好與之計較末節(jié),及其桀驁,又從而姑息之。近者西禍生于高宜,北禍起于趙滋;時方賢此二人,故邊臣皆以生事為能,漸不可長。宜敕邊吏,疆場細故輒以矢刃相加者,罪之!
仁宗遺賜直百余萬,光率同列三上章,謂:“國有大憂,中外窘乏,不可專用乾興故事。若遺賜不可辭,宜許侍從上進金錢佐山陵!辈辉S。光乃以所得珠為諫院公使錢,金以遺舅氏,義不藏于家。后還政,有司立式,凡后有所取用,當(dāng)覆奏乃供。光云:“當(dāng)移所屬使立供已,乃具數(shù)白后,以防矯偽!
曹佾無功除使相,兩府皆遷官。光言:“陛下欲以慰母心,而遷除無名,則宿衛(wèi)將帥、內(nèi)侍小臣,必有覬望!币讯w都知任守忠等官,光復(fù)爭之,因論:“守忠大奸,陛下為皇子,非守忠意,沮壞大策,離間百端,賴先帝不聽;及陛下嗣位,反覆交構(gòu),國之大賊。乞斬于都市,以謝天下!必(zé)守忠為節(jié)度副使,蘄州安置,于下快之。
詔刺陜西義勇二十萬,民情驚撓,而紀律疏略不可用。光抗言其非,持白韓琦。琦曰:“兵貴先聲,諒祚方桀驁,使驟聞益兵二十萬,豈不震懾?”光曰:“兵之貴先聲,為無其實也,獨可欺之于一日之間耳。
今吾雖益兵,實不可用,不過十日,彼將知其詳,尚何懼?”琦曰:“君但見慶歷間鄉(xiāng)兵刺為保捷,憂今復(fù)然,已降敕榜與民約,永不充軍戍邊矣!惫庠唬骸俺L失信,民未敢以為然,雖光亦不能不疑也!辩唬骸拔嵩诖,君無憂!惫庠唬骸肮L在此地,可也;異日他人當(dāng)位,因公見兵,用之運糧戍邊,反掌間事耳!辩偃,而訖不為止。不十年,皆如光慮。
王廣淵除直集賢院,光論其奸邪不可近:“昔漢景帝重衛(wèi)綰,周世宗薄張美。廣淵當(dāng)仁宗之世,私自結(jié)于陛下,豈忠臣哉?宜黜之以厲天下!斑M龍圖閣直學(xué)士。
神宗即位,擢為翰林學(xué)士,光力辭。帝曰:“古之君子,或?qū)W而不文,或文而不學(xué),惟董仲舒、揚雄兼之。卿有文學(xué),何辭為?”對曰:“臣不能為四六。”帝曰:“如兩漢制詔可也;且卿能進士取高第,而云不能四六,何邪?”竟不獲辭。
御史中丞王陶以論宰相不押班罷,光代之,光言:“陶由論宰相罷,則中丞不可復(fù)為。臣愿俟既押班,然后就職!痹S之。遂上疏論修心之要三:曰仁,曰明,曰武;治國之要三:曰官人,曰信賞,曰必罰。其說甚備。且曰:“臣獲事三朝,皆以此六言獻,平生力學(xué)所得,盡在是矣!庇鶚吩簝(nèi)臣,國朝常用供奉官以下,至內(nèi)殿崇班則出;近歲暗理官資,非祖宗本意。因論高居簡奸邪,乞加遠竄。章五上,帝為出居簡,盡罷寄資者。既而復(fù)留二人,光又力爭之。張方平參知政事,光論其不葉物望,帝不從。還光翰林兼侍讀學(xué)士。
光;細v代史繁,人主不能遍覽,遂為通志八卷以獻。英宗悅之,命置局秘閣,續(xù)其書。至是,神宗名之曰《資治通鑒》,自制《序》授之,俾日進讀。
詔錄潁邸直省官四人為閤門祗候,光曰:“國初草創(chuàng),天步尚艱,故御極之初,必以左右舊人為腹心耳目,謂之隨龍,非平日法也。閤門祗候在文臣為館職,豈可使廝役為之!
西戎部將嵬名山欲以橫山之眾,取諒祚以降,詔邊臣招納其眾。光上疏極論,以為:“名山之眾,未必能制諒祚。幸而勝之,滅一諒祚,生一諒祚,何利之有?若其不勝,必引眾歸我,不知何以待之。臣恐朝廷不獨失信諒祚,又將失信于名山矣。若名山余眾尚多,還北不可,入南不受,窮無所歸,必將突據(jù)邊城以救其命。陛下不見侯景之事乎?”
上不聽,遣將種諤發(fā)兵迎之,取綏州,費六十萬,西方用兵,蓋自此始矣。
以端明殿學(xué)士知永興軍。宣撫使下令分義勇戍邊,選諸軍驍勇士,募市井惡少年為奇兵;調(diào)民造干,悉修城池樓櫓,關(guān)輔騷然。光極言:“公私困敝,不可舉事,而京兆一路皆內(nèi)郡,繕治非急。宣撫之令,皆未敢從,若乏軍興,臣當(dāng)任其責(zé)!庇谑且宦藩毜妹狻a阒S州,趣入觀覲,不赴;請判西京御史臺歸洛,自是絕口不論事。而求言詔下,光讀之感泣,欲嘿不忍,乃復(fù)陳六事,又移書責(zé)宰相吳充,事見《充傳》。蔡天申為察訪,妄作威福,河南尹、轉(zhuǎn)運使敬事之如上官;嘗朝謁應(yīng)天院神御殿,府獨為設(shè)一班,示不敢與抗。光顧謂臺吏曰:“引蔡寺丞歸本班!崩艏匆焐炅⒈O(jiān)竹木務(wù)官富贊善之下。天申窘沮,即日行。元豐五年,忽得語澀疾,疑且死,豫作遺表置臥內(nèi),即有緩急,當(dāng)以界所善者上之。官制行,帝指御史大夫曰:“非司馬光不可!庇謱⒁詾闁|宮師傅。蔡確曰:“國是方定,愿少遲之!薄顿Y治通鑒》未就,帝尤重之,以為賢于荀悅《漢紀》,數(shù)促使終篇,賜以潁邸舊書二千四百卷。及書成,加資政殿學(xué)士。凡居洛陽十五年,天下以為真宰相,田夫野老皆號為司馬相公,婦人孺子亦知其為君實也。
帝崩,赴闕臨,衛(wèi)士望見,皆以手加額曰:“此司馬相公也!彼粒裾诘谰塾^,馬至不得行,曰:“公無歸洛,留相天子,活百姓。”哲宗幼沖,太皇太后臨政,遣使問所當(dāng)先,光謂:“開言路!痹t榜朝堂。而大臣有不悅者,設(shè)六語云:“若陰有所懷;犯非其分;或扇搖機事之重;或迎合已行之令;上以僥幸希進;下以眩惑流俗。若此者,罰無赦!焙髲(fù)命示光,光曰:“此非求諫,乃拒諫也。人臣惟不言,言則入六事矣!蹦司哒撈淝椋脑t行之,于是上封者以千數(shù)。
起光知陳州,過闕,留為門下侍郎。蘇軾自登州召還,緣道人相聚號呼曰:“寄謝司馬相公,毋去朝廷,厚自愛以活我。”是時天下之民,引領(lǐng)拭目以觀新政,而議者猶謂“三年無改于父之道”,但毛舉細事,稍塞人言。光曰:“先帝之法,其善者雖百世不可變也。若安石、惠卿所建,為天下害者,改之當(dāng)如救焚拯溺。況太皇太后以母改子,非子改父!北娮h甫定。遂罷保甲團教,不復(fù)置保馬;廢市易法,所儲物皆鬻之,不取息,除民所欠錢;京東鐵錢及茶鹽之法,皆復(fù)其舊。或謂光曰:“熙、豐舊臣,多巧小人,他日有以父子義間上,則禍作矣!惫庹唬骸疤烊綮褡谏,必?zé)o此事!庇谑翘煜箩屓,曰:“此先帝本意也!
元祐元年復(fù)得疾,詔朝會再拜,勿舞蹈。時青苗、免役、將官之法猶在,而西戎之議未決。光嘆曰:“四患未除,吾死不瞑目矣!闭酆喤c呂公著云:“光以身付醫(yī),以家事付愚子,惟國事未有所托,今以屬公!蹦苏撁庖畚搴Γ蛑苯惦妨T之。諸將兵皆隸州縣,軍政委守令通決。廢提舉常平司,以其事歸之轉(zhuǎn)運、提點刑獄。邊計以和戎為便。謂監(jiān)司多新進少年,務(wù)為刻急,令近臣于郡守中選舉,而于通判中舉轉(zhuǎn)運判官。又立十科薦士法。皆從之。
拜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,免朝覲,許乘肩輿,三日一入省。光不敢當(dāng),曰:“不見君,不可以視事!痹t令子康扶入對,且曰:“毋拜!彼炝T青苗錢,復(fù)常平糶糴法。兩宮虛己以聽。遼、夏使至,必問光起居,敕其邊吏曰:“中國相司馬矣,毋輕生事,開邊隙!惫庾砸娧孕杏嫃,欲以身徇社稷,躬親庶務(wù),不舍晝夜。賓客見其體羸,舉諸葛亮食少事煩以為戒,光曰:“死生,命也!睘橹媪。病革,不復(fù)自覺,諄諄如夢中語,然皆朝廷天下事也。
是年九月薨,年六十八。太皇太后聞之慟,與帝即臨其喪,明堂禮成不賀,贈太師、溫國公,遂以一品禮服,賻銀絹七千。詔戶部侍郎趙瞻、內(nèi)侍省押班馮宗道護其喪,歸葬陜州。謚曰文正,賜碑曰忠清粹德。京師人罷市往吊,鬻衣以致奠,巷哭以過車。及葬,哭者如哭其私親。
嶺南封州父老,亦相率具祭,都中及四方皆盡像以祀,飲食必祝。
光孝友忠信,恭儉正直,居處有法,動作有禮。在洛時,每往夏縣展墓,必過其兄旦,旦年將八十,奉之如嚴父,保之如嬰兒。自少至老,語未嘗妄,自言:“吾無過人者,但平生所為,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!闭\心自然,天下敬信,陜、洛間皆化其德,有不善,曰:“君實得無知之乎?”
光于物澹然無所好,于學(xué)無所不通,惟不喜釋、老,曰:‘其微言不能出吾書,其誕吾不信也!奥逯杏刑锶,喪妻,賣田以葬,惡衣菲食以終其身。
紹圣初,御史周秩首論光誣謗先帝,盡廢其法。章惇、蔡卞請發(fā)冢斫棺,帝不許,乃令奪贈謚,仆所立碑。而惇言不已,追貶清遠軍節(jié)度副使,又貶崖州司戶參軍;兆诹,復(fù)太子太保。蔡京擅政,復(fù)降正議大夫,京撰奸黨碑,令郡國皆刻石。長安石工安民當(dāng)鐫字,辭曰:“民愚人,固不知立碑之意。但如司馬相公者,海內(nèi)稱其正直,今謂之奸邪,民不忍刻也!备倥幼,泣曰:“被役不敢辭,乞免鐫安民二字于石末,恐得罪于后世!甭?wù)呃⒅?/p>
靖康元年,還贈謚。建炎中,配饗哲宗廟庭。